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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資料圖片僅供參考)

燈影里的夏夜

劉峰

炎炎夏日，坐在涼爽如春的空調房，浸沐于輕柔似水的燈光，宛如一只水母沉浸在書的海洋，不知為何，我的眼前，總是浮現一盞煤油燈，它，仍在舊年深處靜靜地亮著，留給我一抹抹溫情而清涼的影子……

這一盞煤油燈，精致、小巧、漂亮。它，由綠琉璃似的玻璃底座、雪白如銀的鐵皮制作的燈嘴、剔透如鏡的玻璃制成的燈罩構成。在電燈照明還沒有在家鄉普及之前，它一時成了家里的“光明使者”，是一件常年必備的寶貝。

煤油燈，顧名思義，是用煤油作燃料而產生光源的燈具。這種現代工業化的產物，有一種特殊的芳香，讓人不覺憶起從地心深處抽取的億萬年的亙古時光。天黑以前，當往燈嘴里裝上一根嶄新的棉芯，然后按一定比例向燈盞里倒入煤油，頃刻之間，那透明的油兒就會順著燈芯浸了上來。

“嚓——”，劃一根火柴，點燃燈芯，剎那之間，光明乍現。起初，那焰兒，細細的、小小的、怯怯的，在空氣里飄飄忽忽，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；漸漸地，那焰兒大了起來，橘黃中透著嫣紅，簡直好看極了；再安上燈罩，那被玻璃過濾后的光芒，頓時清亮極了，宛如一圈圈漣漪擴散開來，在周圍投下朦朦朧朧的影子，清暖，柔和，古樸。

燈芯，一旦燃久了，就會結成燈花，宛如一朵猩紅色的薺菜花，當一瓣瓣集結多了，仿佛火山的外黑內紅的余燼，減弱了不少照明的亮度。該剪燈花啦！取下燈罩，拿起剪刀，對準燈花，輕輕剪下，此情境，有一種“何當共剪西窗燭，卻話巴山夜雨時”的意境——這一剪，燈兒一瞬間又明亮了不少！

讀書時分，飛蛾往往會來做伴，小小的它，不知從何去飛來，撲扇著粉灰色的翅膀，圍著燈罩一圈圈飛舞，偶爾會撞得燈罩叮咚作響。飛蛾撲火的決絕，讓人生畏，又讓人心生憐惜，忍不住拿起小扇，將它輕輕驅走。誰知，不一會兒，它又飛來了，還帶來了一只。

手搖蒲扇，讀著讀著，無意間轉身，會發現燈光投下的影子。隨著身體的移動，影子在變形，在夸張，在幻化，仿佛突兀的山巒，仿佛寂寞的靜物，仿佛天邊的云彩，又仿佛另一個自己——久久地，我凝望著影子，它似乎在哲思，在沉默，在囈語，它在燈光下活著，依附我而活著，與黑暗一起活著，寂寞如斯，親密如斯。

煤油煙重，一旦燃久，沾附燈罩，猶如墨染。那些夏天，一俟黃昏，總能看見父親擦拭燈罩的身影。他先用稻草捋，然后用莎紙拭，最后用棉布擦，一邊擦拭，一邊轉動燈罩，動作很柔，聲音很輕，擦凈的燈罩，通體透亮，如同新買的一樣。

清苦歲月，一切皆有用度。煤油也不例外。每當讀書至夜深，母親不免提醒我：“兒啊，別熬壞身子，注意早點休息！”有時，讀著讀著，往往入迷，直到油枯燈滅，才戀戀不舍睡下——可又睡不著，一想到燈油被我用超了，心里老是忐忑不安。

好在父母沒有怪罪，為了滿足我的求知欲，倆人省吃儉用，總是想方設法托人購買煤油。而且一到深夜，家人會給我補充營養，燈影里，總會臥著一碗好吃的。于是，我對這一盞煤油燈，格外愛惜，多添了一份感情。

竟有一日深夜，我無意中讀到了納蘭性德的詞作，“山一程，水一程，身向榆關那畔行，夜深千帳燈”，不覺神往，心想，倘若在這般燈火輝煌的夜晚看書，該是多么幸福，多么的浪漫，又是多么詩意的事呀！

若干年過，這一個愿望，隨著社會的進步，終于化作了現實。十里八鄉通了電，家家戶戶有了電燈，天一入黑，遠遠近近亮起了燈，綴成了一片電燈的海洋，與天邊的星星連接在一起，令人分不清天上人間。隨之，這一盞煤油燈，在我走出鄉關后，漸漸湮沒在老屋的煙塵里。

如今度夏，對我而言，一天之中，最愜意的時分，莫過于夜間讀書，待諸事安寧，梳洗罷，悄悄掩上書房之門，擰亮一盞光線柔和的小燈，讓它如山泉、似月光一樣漫過書房，在房間里投下朦朦朧朧的影子，人依依，燈依依，那影子靜靜默默，仿佛在懷念，似乎在追憶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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